再遇

【好兆头】道成肉身(二十)


Summary: 假如弄丢了敌基督的是别西卜和加百列。


四骑士之中,亚当对“死亡”所知甚少,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像样的接触,反倒保持着相当谨慎的距离。“战争”会为他的攻伐出谋划策,“饥荒”时常献上天花乱坠的奉承,“污染”很乐意听他的奇思妙想,但“死亡”……“死亡”是藏于角落的阴影,是伺机而动的秃鹫,平时你不会注意到他,等你发现他时,就已经太晚了。


“你杀了你自己,亚当·扬。”


这句话冰溜溜地顺着亚当的脊背滑下来,令他浑身都抑制不住地颤抖。他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正对上了“死亡”那黑洞洞的眼窝,一无所有的、只等着把所有生命都吸进去的眼窝。亚当本能地后退一步,远离这双眼睛,远离穿着破破烂烂黑色斗篷、身上还散发出腐败气味的死亡。


“你无法躲开我,亚当·扬,因为你已经死了,看看自己吧。”死亡说道。他裸露在外的牙床开开合合,残缺不全的暗黄色牙齿仿佛破败的城垛,从这张枯萎的嘴巴里,散发出一股寒入骨髓的冰冷气息。


亚当抬起自己的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手掌和胳膊正在渐渐变得透明,原本光洁充盈的皮肤变成了一张脆弱的薄纸,红彤彤的血管也褪去了鲜艳的色泽,骨骼则完完全全消失了,只有几缕乳白色的雾气残留在原来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亚当尖叫起来,“我只是打碎了一个影子!一个影子!”


“你的影子和你本身是一样的,难道你见过没有影子的人吗?”死亡从黑斗篷下抬起一双骷髅的手,手背嶙峋,指头尖尖的,朝亚当伸过去,“闭上眼睛吧,你与这个世界已经毫无关系了。”


你与这个世界已经毫无关系了。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细细的冰水一样灌进亚当的耳朵里,令他的脑细胞一点点冻结,失去活力。亚当几乎无法判断死亡的说法是否正确,他的思维渐渐停滞,成了一辆没有油料的老货车,只靠惯性在悬崖边缓缓前行,吱吱呀呀地滑进无底深渊里……


别听他的!你怎么可能与这个世界毫无关系?世界是你的,是你的!


这个声音突然在亚当脑海里炸响,砰一下爆破了冰层,本已在寒冷中休眠的脑细胞又重新运行起来。


“啊,是你!你之前到哪儿去了?”亚当喊道。他胸膛里热烘烘的,像揣着一个太阳,眼泪不住地流下来,喜悦得近乎劫后余生,“我想要你帮我,你却一声不吭!”


因为那时我还没看懂加百列的幻境,我不知道怎么对付他!


“幻境?”亚当问,怔怔地看着眼前黑袍飘舞、面容可怖的死亡。令他惊讶的是,当他说出“幻境”这个词时,死亡就消失不见了,现在这个漆黑广袤的空间里,只剩了他一个人。


你现在看到的都是假的,你也没有死掉,所以不用怕,好好听我说,我已经弄明白加百列在干什么了。那个声音在亚当身体里低语,每一个字都直接烙在灵魂上。他并不是在跟亚当对话,而是直接用自己的想法替换掉亚当满脑子的困惑。


阿莱夫是一面能映照出宇宙全貌的镜子,但对于灵魂来说,它更像是封印。如果你一直注视阿莱夫,灵魂就会被它吸进去,换句话说,你的灵魂被封印在它里面了。


“我被封在了镜子里?”


没错,但是以你的力量,逃出阿莱夫并不难,所以加百列在阿莱夫之内又设下更多的阿莱夫,来诱导你在幻境里越走越深。还记得你看到的那些镜子吗?每一面镜子就是一道封印,你穿过一面镜子,就会被剥夺一部分力量,封禁在那面镜子里,之后你又会被幻觉引导着走入下一面镜子,再次被封印一部分力量……我不知道加百列设下了多少重镜子,但他一定会让你不停地陷入幻境、不停地遭受封印,直到丧失所有力量。


“原来是这么回事,加百列比其他人都狡猾得多了,不是吗?”亚当用手使劲拍了拍脸,让麻痹的神经重新振作起来,“我该怎么办?”


原路返回,从那些镜子里夺回你的力量。你进入这一层幻境之前,穿过了多少镜子?


亚当伸出手,掰着指头回忆起来,“嗯……我变成‘狗狗’的时候,在家里看到过一面镜子,然后到了‘天堂’里,又看见一面镜子,所以我穿过了两面镜子,也就是两道封印?”


不对,你并没有变成‘狗狗’,而是加百列让你以为自己是‘狗狗’。他能这样影响你的想法,肯定是因为你的力量已经被封印削弱过了。快想想,你还见过别的镜子吗?


“见过的!我打败别西卜之后,落进了一个紫色空间里,那儿有很多很多镜子,我在这些镜子里看到了加百列,后来又看到了我自己!为了不让镜子照出我的影子,我就让整个空间都变黑了。”


很好,这也算一次,再加上你最初从现实世界进入阿莱夫时的那一次,就一共是四次封印。


“四次封印?那怎么才能……”


“错了,是五次。”一个沉稳、深厚的声音从亚当头顶传来,像是无边无际罩下的一张丝绒幕布,柔软、沉缓且有力地覆盖在他身上。四面八方皆是这话语的回响,亚当站在声音中心,有些不知所措。


他抬起头,发现上空的黑暗正被一线白光破开,那条白烁烁的裂隙越来越大,将黑暗大刀阔斧地推向两边,逼至角落,直到炽烈的白光占据了整个空间,纯粹、单一、洁净,只有光,没有阴影。


加百列出现在光芒中,他的真身难以被凡人所理解——无数个尖锐的银色几何体,相互独立但又彼此联系,像星河一样扩散到极远的地方,但它们都围绕着一颗紫色圆珠,以某种变化多端又井然有序的状态缓缓转动。


这才是亚当第一次真正看到加百列,其感觉与上次在镜子里看他的影像又大不相同。那些几何体漂浮旋转的轨迹令亚当着迷,它们自成一个宇宙,每一部分都保持着微妙且精密的平衡。漂亮,太漂亮了。亚当心想,加百列是上帝创造的,这样看来,上帝倒也并非一无是处。


快问问他,为什么是五次?那个声音提醒亚当道。


“你刚才说有五次封印,还有一次在哪儿?”亚当问。


“眼睛也是镜子。”加百列说,“还记得吗,你穿过洞口后,‘亚当’用他的眼睛看着你?”


亚当确实记起来了,他被那金发少年注视的时候,思维就开始变得混乱,以至于认为自己是“狗狗”。与镜子一样,眼睛里能映出人的影子,也就能形成一道封印。


他体内的另一个灵魂突然尖叫起来:上帝之眼!快藏起来,快!


“什么‘上帝之眼’?”亚当很困惑,不明白这惊慌从何而来。


眼睛也是镜子,加百列就是上帝的眼睛!快跑,不然……


那句“不然”沉了下去,随它一同坠入恐惧深渊的还有亚当的心脏。来不及逃跑了,因为这个陷阱已经苏醒——在他的前后左右,在原本空茫无物的白色空间上,睁开了一只又一只巨大的眼睛,密如繁星,不可胜数。每一颗紫色眼球都比亚当高出十倍,目光灼亮而专注,仿佛千百道可怕的闪电。它们一齐向亚当涌来,声响震耳欲聋,把亚当逼得退无可退,无路可逃。


“加百列打算用他自己来封印我。”亚当喃喃道,却仍然不敢相信,天使长竟有胆量做这样的决定——不,不仅仅是胆量和魄力的问题,他简直就是疯了,谁会在对付别人时把自己也搭进去?只有绝望到疯狂的人,才想得出这种孤注一掷、不管不顾的办法。


“这样你也别想脱身了!”亚当大喊,抬手就挥出一道火光,熊熊烈焰烧掉了离他最近的那几只眼睛,“你和我就得一起留在阿莱夫里,永远被困住!”


“我倒觉得这正合你的心意。”加百列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发笑,“你想要世界?这里就是世界。你想要永恒?这里就有永恒。”


烧死他,烧死他!那个神秘的声音在亚当脑海里咆哮,像是敲起了咚咚的战鼓。或是因为受惊,或是急于自保,亚当整个身体都燃烧起来,如同火山爆发,焰舌吼叫着向上喷涌,岩浆般的火星倾泻流淌,温度飙升到无法忍受的程度,那些围堵亚当的紫色眼睛都被烧得融化了,鲜血淋淋沥沥地从坍塌的眼眶里淌下来,如同在流泪哭泣。


组成加百列身躯的银色几何体开始剧烈震颤,并且向核心收缩,像盾牌一样护住中间的紫色圆珠。加百列似乎打算一边躲避亚当的火焰一边维持眼睛的数量,可火势蔓延得非常快,千千万万只眼睛都染上了一簇簇火焰,像是紫水晶上开出一朵橘红色的花,而这朵花在一刻不停地把水晶吞噬殆尽。


亚当终于给自己开辟了一条出路,他从那些正在凋亡的眼睛之间穿过去,左冲右突,攻势汹汹,不仅打乱了加百列的包围圈,还让加百列陷入了他释放的火海里。他现在也镇静下来了,因为他发现加百列的力量远不如他,只要这样多耗一会儿,他就能在自己被封印之前,用业火杀死加百列。


然而凡事总有意外。


别西卜突然从冲天大火中一跃而出,用她强壮有力的两对前肢勾住了亚当,紧紧钳制在自己臂弯里。亚当大惊失色,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别西卜是怎么出现的,像这样一个躯体庞大的怪物,居然就凭空降临在他面前!


他当然不可能想明白,因为他还没有掌握在不同层次的空间中穿梭的办法,不过,他很可能永远都没机会掌握了。


“小子,老实待着。”别西卜无视了亚当的挣扎,她的爪子和身躯共同构成了牢不可破的囚笼,把绝望的猎物封锁在里面,难以逃脱。


加百列显然比亚当更吃惊,“你还没有走?现在可以从阿莱夫里出去,马上离开!”


“闭嘴,我爱走就走,爱来就来。”别西卜说,把手臂收得更紧了,亚当的怒吼被她坚硬的甲壳覆盖住,变成了微弱的闷哼。


加百列用自己成千上万的眼睛凝视着她,“这是个错误,我没想到……”


“对,你没想到的太多了,而我什么都想到了。”别西卜因为凶猛用力而喘着粗气,声线却平平静静,没有丝毫颤抖,“我想到了所有最坏的结果,但我还是来了,我必须在这儿,你听懂了吗?”


“别西卜……”


“你要干什么就干快一点儿!”魔王冲他大吼,“别再让敌基督跑了!”


亚当刚刚从别西卜的钩爪之间拼命探出半个身子,却惊恐地看到,加百列已经降临到他面前——这个圣洁的、闪耀的银白色天使张开了自己的躯体,众多星辰般的几何体向四周扩散开来,像大敞的怀抱一样将别西卜和敌基督环围住。


位于核心的紫色球体一动不动地悬浮在亚当·扬面前。


从它晶莹明亮的表面上,敌基督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无比清晰,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恐惧。


眼睛也是镜子,是封印,现在敌基督正倒映在上帝的眼睛里。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被漩涡猛地吸了进去,灵魂在强烈的冲击中纷然解体,如同支离破碎的贝壳,散落在浪涛的缝隙里。


天旋地转,上下颠倒,他被汹涌的洪流推向未知之地,看不见任何东西,闻不到一丝气味,也抓不住什么依靠。正当他怀疑自己的感知能力是不是被剥夺了时,一个声音却清清亮亮地传到了他耳旁。


“我看见你了。”有人说。


“我的孩子,路西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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