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

【CA】【薄荷啤酒】如你所愿


14:00我来啦!此文是糖,祝大家万事如意!


01.


他们大吵一架后的第九天,克罗利消失了。


他们发生过无数次争执,小到吃饭穿衣的品位,大到上帝对待人类的态度,都有可能引起一场短至几秒钟的言语交锋或者长达数小时的激烈辩论。然后他们会气呼呼地回家,赌咒发誓说自己再也不要理睬那个愚蠢的恶魔/天使。


通常是克罗利第二天就来道歉,在一顿美食的贿赂下,两人迅速重归于好。


但这一次,克罗利没有来。亚茨拉斐尔从清晨等到黄昏,从日落等到日出,桌子上的红茶由滚烫转为冰凉,新鲜的茶叶被泡得发黑发胀——克罗利还是没有来,书店的门铃叮叮响了十几次,亚茨拉斐尔满怀期待地抬头,却发现只是普通的淘书客,于是用冷淡无礼的态度把那些人都赶走了。


第九天的时候,亚茨拉斐尔终于忍不住,决定自己登门道歉。他提着自己珍藏的最好的酒,来到克罗利独居的公寓前。他敲门、摁铃、在窗户下喊克罗利的名字,折腾了好一阵子,邻居纷纷侧目,而屋里一直了无回应。


公寓周围萦绕着很浓重的恶魔味道,这证明克罗利并没有离开太久——他的气味非常独特,闻起来像是大雨后潮湿清凉的空气。


他应该是出门闲逛去了,亚茨拉斐尔安慰自己说。他花费了一点时间,在脑海里把克罗利常去的地方列了个清单,决定来个逐一排查。


他去了好几家酒馆和俱乐部,穿着一身过于古板的三件套,在人群中格格不入,一路走还要一路承受别人诧异的目光。有好几次,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克罗利瘦高的黑色身影,可是等他赶过去的时候,那身影又没入人潮中消失不见了。


一整天都一无所获。


亚茨拉斐尔回到家,顾不得泡茶,也顾不得换家居服,只是急匆匆地抽出一张纸,借着傍晚最后一缕阳光开始写信。


“亲爱的克罗利,我为我那天的态度和语气道歉,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他写道,字字斟酌,“我无意打扰你,哪怕你不想见我也没有关系,只要告诉我,你现在平安无事就好。”


他跑到邮局去递信的时候,那儿的邮差都奇怪地看着他。“收件人住的地方就跟你隔着三条街,你亲自跑去对他说不就行了?”他们建议。


亚茨拉斐尔摇了摇头,还是贴好邮票把它寄出去了。暮色昏沉中,他一个人踽踽回了家,坐在门口的沙发上,开始期盼有邮差拉响门铃。


他没有等来回信。


02.


克罗利本来打算搬家的。


他在这里生活了很久,日用品并不多,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起身离开,但是,他屋子里还有很多艺术品——油画、雕塑、瓷器之类,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各处。克罗利热衷于收集艺术品,就像亚茨拉斐尔热衷于收集珍本,他们两个都喜欢把人类天赋与智慧的结晶从时间洪流里抢救出来,安放在他们自己打造的方舟里。


为了把这些艺术品一并带走,克罗利不得不雇佣了两辆大马车,以及好几个手脚麻利的搬夫。他们往油画上包了牛皮纸,把工艺品放进木箱里,再七手八脚地从屋里抬出来。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八匹拉车的大马烦躁地跺着蹄子,空气里尘土飞扬,混杂着腥臊的汗臭和浊重的吆喝。


克罗利正在指挥搬家的时候,突然感觉肚子上一痛,一阵被火焰灼烧的感觉从腹部飞快蔓延到四肢,正如堕天时在云层中燃烧那样。同时他还听到一个声音气愤地高喊:“克罗利!”


克罗利拔腿就跑,甩下装满家当的车马,甩下那些珍贵的艺术品,甩下道路两侧惊慌躲闪的路人。他只顾没命地狂奔,像子弹一样弹射出去,无限拉开自己与追逐者的距离。


他知道那是谁。


当然是亚茨拉斐尔,除了他还会有谁呢?还会有谁,能让恶魔疼痛、慌张、忧虑,想要接近又必须远离、心怀爱慕又手足无措呢?


“克罗利!等我!你停下!”亚茨拉斐尔气喘吁吁地喊,声调尖利颤抖。


克罗利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扯了一下,差点儿就此停下脚步。可是他不能停,甚至愈发加快了速度,因为天使和恶魔应该离得远远的……他已经尝过那种痛楚,他不想让亚茨拉斐尔也经历一遍。


“我再也不和你说话了!”身后那人委屈地宣布,似乎还重重地跺了一下脚,带起话语的尾音跌宕跳跃,如同晃动的水银。


克罗利脚下磕绊了一下,站住了,像一只被大头钉刺穿的蝴蝶标本那样定格在原地。他怔怔地注视着前方,耳朵里塞满了路人嗡嗡窃窃的议论,然而这一片无意义的嘈杂中,再也没有响起亚茨拉斐尔清亮的声音。


我再也不和你说话了。


克罗利缓缓转身,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望着一张张面具般的陌生脸庞,红尘锦绣,声色缤纷,唯独缺了那一个白色的圆胖身影,因此这一切也就与他无关。在这万花筒一般的世界里,他却是一座孤岛。


那天克罗利终究没有搬家。家具乱七八糟地堆放在客厅里,椅子也不知道扔到哪儿去了,他就站着写完了这封信:


“亚茨拉斐尔,求求你不要生气,我本来想悄悄离开,这样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但现在我明白了,被这样蒙在鼓里也会令你难过,我实在是太蠢了。


“这件事很奇怪:我发现我不能接近你了。我们发生争论后的第二天,我就去找你了,可是快走到你门口时,我竟然疼痛到无法站立,越接近你,疼痛越剧烈,而只要我往回走,症状立刻会减轻。我试验了好几次,最后发现,如果我与你的距离小于六十六英尺,我就会浑身发疼,像被火焰焚烧着似的。其实我对这种痛感很熟悉,它就是我堕天时的感觉……所以,我想,这是一个惩罚、一个警告,说不定就是上帝的旨意,祂要我远离你,因为像我这样无可救药的恶魔,不应该接近上帝最宠爱的天使。


“不过,上帝祂老人家不算太绝情,至少,我还可以站在六十六英尺之外,看着你。”


03.


“克罗利!你——最——近——好——吗?”


“好——极——了!地狱给了我表彰,庆祝一下,我请你吃可——丽——饼!”


“谢谢!我正需要这个!加百列又扣我奇迹份额!我连续三个月没订到座位了!”


如果有人恰巧经过此地,就会撞见两个衣着考究的绅士——一个穿着奶白色的呢大衣,一个穿着鸦羽般黑亮的燕尾服,都端端正正地戴了礼帽,一看就是上流人物——正面对面站在荒凉的旷野里,隔着二十多米的距离,用最高的嗓门,互相冲着对方大喊大叫。


当然,事实上不会有任何人类发现这里,克罗利用一个奇迹保证了他们不被打搅,喊话声也只有他们自己能听到。


自从克罗利出现了“接近亚茨拉斐尔六十六英尺内就会重温堕天之痛”的症状后,他们便不得不采用这种方式进行交流了。克罗利对此处之泰然,并不觉得吵吵嚷嚷有什么失态,可亚茨拉斐尔就需要动用很大勇气了,毕竟他平时说话一向柔声细语,似乎生怕惊飞了小鸟或者吵醒熟睡的婴儿,像这样放开嗓门大声吆喝,对他而言简直是践踏了自己作为天使的底线。


更何况,有些话绝不适合喊出来。


另外一种方式是写信,安静无声又隐蔽,缺点是看不见彼此。天使和恶魔在几千年的交往中早就习惯了近距离接触,习惯说话时看着对方的眼睛,从眉梢眼角捞取流星般闪逝的细微表情,也习惯了听到彼此的声音,对于完全静默的交流一时难以适应。


后来他们从人类小学生身上得到启示,发明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递纸条。


他们会相隔二十米坐着,遥遥相望,由一个小孩子把他们俩的小纸条来回传递——克罗利专门雇用了一个十岁的孤儿当自己的小跟班,这孩子怯懦腼腆,沉默寡言,不会把天使和恶魔的事传播出去。亚茨拉斐尔也对此十分满意,这孩子至少不用再流落街头,在克罗利的关照下每天都能吃饱穿暖,亚茨拉斐尔把这当作“恶魔仍有善根”的证据。


“今天的水果蛋糕味道寡淡,我想他们一定换了甜点师。”亚茨拉斐尔写道,“这家店一直频繁更换员工,是经营不善的缘故吗?”


那孩子接过纸条,一溜烟穿过餐厅,跑出大门,朝着街对面去了。克罗利就坐在一家咖啡馆门口,与亚茨拉斐尔隔窗相望。男孩跑到他面前,把纸条递给他。克罗利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向坐在窗口的亚茨拉斐尔,不禁微微一笑,提笔写道:


“放心,我会把原来的甜点师找回来的。”


男孩接了纸条,马上跑过街道,又回到餐厅里,把它递给天使。天使阅读纸条时脸上渐渐漾开笑容,他隔着窗户望向街对面的克罗利,恶魔戴着墨镜,坐在椅子上仿佛瘦骨嶙峋的黑色荆棘。察觉到亚茨拉斐尔在看他,恶魔举了举手中的咖啡杯,当作对天使温柔目光的回应。


亚茨拉斐尔笑着,却又忍不住叹气:要是他们那时候没吵架就好了,会不会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他们是因为什么事情争吵呢?说起来,这件事也确实有些怪诞,亚茨拉斐尔和克罗利在公园散步时,遇到了一个新死不久的人类灵魂,这个灵魂飘过来就对着克罗利破口大骂,指责克罗利导致他无法升入天堂。


原来,这个灵魂生前是个鞋匠,克罗利经常到他店里订制皮鞋。这位鞋匠自诩是虔诚的基督徒,可他那时也不知道克罗利是恶魔,只把他当做客人,竭尽所能地服务。结果,他死了之后,发现自己无法进入天堂,这可怜人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又不肯去地狱碰碰运气,只好孤零零飘荡在世间。人类死后,灵魂便可以感知到天使和恶魔,这位鞋匠撞见克罗利,发现他是恶魔,便立刻把自己的不幸归咎于他,认为自己不能升入天堂,都是这恶魔光顾了他的店铺。


亚茨拉斐尔本来打算好好劝慰一下这个愤怒悲伤的灵魂,比如告诉他,天堂评判人类的标准非常繁杂,但“在不知情时与恶魔接触”绝不是减分项,而且升入天堂也绝不像经文中说的那样美妙,你只会发现自己要身着白衣在一间单调得可怕的白色办公室里加班,还要时时刻刻应付喜怒无常的上司……


然而克罗利抢先做出了行动,他变身成一个巨大而恐怖的蛇形怪物,把那灵魂吓跑了。


“克罗利!”亚茨拉斐尔责备道,“你吓到他了,这也太……”


“太邪恶了。”克罗利截下话头,尖刻地回应道,“没错啊,我是恶魔,恶魔就该干邪恶的事,名正言顺,名副其实。”


接下来他们就“恶魔是否一定要做邪恶的事”展开了辩论,渐渐的这场谈话的走向变得不可控制,话题一直延伸到“什么情况下会发生堕天”。克罗利说上帝完全是个脑子混乱、行事荒唐的老糊涂,祂想让谁堕天就让谁堕天,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亚茨拉斐尔提醒他注意措辞,并代他请求上帝的原谅,这下更激起了克罗利的怒火,他大吼“我不需要什么原谅!就算祂原谅我,我也不原谅祂!”吼完他喘了口气,挨近亚茨拉斐尔,两眼死死盯着他,“该担心的是你,天使,你也看到了,和恶魔接触的人没办法上天堂呢。”


这句话分明是在说,亚茨拉斐尔经常与恶魔待在一起,更有可能堕天。权天使气得转身就走,连帽子被风吹掉了也不想去捡。他回到店里,砰地摔上门,对自己说一定要离那个恶魔远点。


谁知,如今他想靠近克罗利也办不到了。


要是那场争吵根本没发生就好了,亚茨拉斐尔想。


04. 


加百列的到访猝不及防。


当时,亚茨拉斐尔正在桌子前写信,才刚刚起了个头:“亲爱的克罗利……”门铃忽然响了,那串叮叮当当的悦耳铃声还没有停下,加百列已经大步昂扬地走进店里,像一个咄咄逼人的侵略者,即便他脸上挂满笑容也无法掩盖这一点。


“嘿,亚茨拉斐尔!”他热情洋溢地说,朝权天使走过来,“你在写什么,工作汇报吗?不用啦,直接告诉我就好了。要为基层天使减轻负担,这是我们一贯的宗旨。”


完了他发现了我该怎么办现在把信销毁吗不行他会看见的要解释一下吗可是一个天使称呼一个恶魔为“亲爱的”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的……


一大堆想法飞驰过亚茨拉斐尔的脑海,每一个都让他陷进更深的恐惧里。加百列与他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这时候再遮遮掩掩的一定会更令人怀疑。


但,就在离亚茨拉斐尔几英尺的地方,加百列一下子停住了。


天使长微微皱起眉头,狐疑地打量着他。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珠来来回回转动着,但专注凝视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亚茨拉斐尔身上,这几乎让权天使觉得毛骨悚然了,“加百列,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被人下了诅咒。”加百列说。


“诅咒?”亚茨拉斐尔惊讶无比,他可没听说过天使也会被人下咒,“是什么……我是说,诅咒的内容是什么?”


“这个诅咒来自某个恶魔,内容是……”说到这儿加百列脸上困惑的神情更明显了,“诅咒的内容是,凡你所在之地,那恶魔皆无法靠近。”


趁这机会,亚茨拉斐尔将一本书悄悄移到信纸上,把那句“亲爱的克罗利”遮盖住了。“为什么会有这种诅咒?那个恶魔不能靠近我,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他问道。


加百列想了一想,“目前在人间的恶魔只有克罗利,大概就是他给你下了诅咒。对他而言,这样可以避免与你正面交锋的机会。”天使长面露赞许之色,笑容也变得越来越大,简直要把他的五官都挤走了,“干得好啊,亚茨拉斐尔,你让恶魔对你心生畏惧,乃至不敢靠近,这真是太棒了!你一定得向所有天使分享你对付恶魔的经验……”


他喋喋不休地说下去,大谈特谈“我主的荣光”和“在人间的神圣事业”,可是亚茨拉斐尔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因为脑子里塞满了疑问:是克罗利干的吗?可明明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待加百列的发言告一段落、停下来喘口气的间隙,亚茨拉斐尔立刻见缝插针地问道:“请问,有什么办法能把这诅咒去掉吗?毕竟带着诅咒在人间到处走的话……”


“这个诅咒出于恶魔自己的意愿,想要把它去掉,只有两个办法:第一个,那恶魔自愿消除诅咒。”


“可是,我也不能跑到恶魔那里去,跟他说‘请把这个诅咒去掉吧,拜托’。第二个办法是什么?”


“杀了他。”加百列说,语调又快又冷,像一把解剖刀那样锋利地切进亚茨拉斐尔心脏里。


权天使的圆脸一瞬间变得苍白,加百列也注意到了。“怎么了,亚茨拉斐尔?哦,你没有与恶魔战斗的经验,没关系,我可以让圣德芬来帮你的忙……”


“不不不,我是说,谢谢,但是……这样似乎太过火了……”亚茨拉斐尔连连摇手,像是急着把加百列的话锋从空气中擦掉,“天堂和地狱已经在人间保持了长久的势力均衡,如果杀了克罗利,就会显得是我们挑起事端,违反了不可言喻的计划。”


加百列的神情若有所思,大概觉得亚茨拉斐尔的话很有道理。他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快步走过来,把手指尖点在亚茨拉斐尔额头上。


权天使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愣住了,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加百列的指尖从亚茨拉斐尔的额头移到他左肩,停留片刻,又移到他右肩上,仿佛在画十字,如是三次。


“这个诅咒对你没有什么危害,所以去不掉也没有关系。”加百列收回了手,紫色眼睛仍审慎地注视着权天使,“克罗利不能和你碰面,对你的职责反而有利,不是吗?”


亚茨拉斐尔想挤出一个笑容,可惜失败了,反倒显得更加愁眉苦脸,“是的,当然,能省去很多麻烦。”他低声说。


05. 


克罗利接到了亚茨拉斐尔的信,从措辞上看,对方非常恼火。


在信里,亚茨拉斐尔先是复述了加百列的话,接着质问克罗利,为什么要给他下诅咒,还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权天使用非常严肃的语句表明,这种恶作剧一点也不有趣,如果可能,还是尽快消除诅咒为好。


“加百列!”克罗利对着信纸大嚷起来,“你居然相信加百列!那家伙嘴里一半是废话一半是假话!”


声音扩散出去,仿佛一层层愤怒的波浪,冲击得屋里所有家具摆设都在瑟瑟发抖。克罗利把信纸拍在桌子上,身子一仰跌进高背椅里,瞬间天地倒转,视野中充满了天花板。


或许加百列是对的。他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你无意识中下了那个诅咒,让你自己不要去接近亚茨拉斐尔。


天使和恶魔都能够用自己的意志改变现实,这是上帝赋予他们的力量,宇宙创成之初,他们就是凭借这种力量造星的,所以天使或恶魔完全可能因为动了某个念头而导致现实世界被扭曲。


“但是,你为什么不想接近亚茨拉斐尔?”克罗利大声质问自己。


心里那个小小的声音回答:因为你担心你会带坏他,你担心他会因此堕天,就像那个鞋匠一样。


拜你所赐,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乖乖的天使了,他对“不可言喻的伟大计划”充满了疑问,只不过还没有说出来。你们在业务上互相帮忙,他接受过你的请托,替你办了好几件坏事,虽然都是些小偷小摸,但那绝不是天使该染指的事情!克罗利,每当你舌绽莲花地和他辩论、把他驳得哑口无言时,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因为你又一次宣扬了自己的歪理?你这是在把他拉向地狱!以前,向上帝提问题就足以堕天了,一个脑子里灌满了恶魔言论的天使又会面临什么惩罚?


克罗利泄气地往椅子里陷得更深,几乎把自己对折起来。从双腿的缝隙间,他又瞥见了那封信,皱巴巴的,像火苗一样烫到了他的眼睛。


没错,或许正是他下了那个诅咒,好阻止自己去接近亚茨拉斐尔。他甚至都不需要有意识地去做这件事,因为内心的声音已经替他做出了回答:你不该离那天使太近。你早就堕落得无可救药,何必再拉上一个无辜者呢?


亚茨拉斐尔在信的结尾说:克罗利,请你赶快消除诅咒,这对我们两个来说都太不方便了。


诅咒可以消除吗?


他不知道。


他不能。


他不想。


06. 


“克罗利,要是有一种东西,能把人的说话声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就好了。”


“可这样会不会别人也可以听到?”


“你说的没错,克罗利,这一点也很重要,就是:声音只能给那一个人听到。”


“哪一个人?”


“哎,克罗利,你明知故问呀,当然是说话者心里想的那个人啦!他想和谁说话,谁就能听到,别人都不行。”


“所以,这个东西既要把声音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又必须把它传给说话者心里想的那个人,是吗?这也太厉害了,你打算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呢?”


“我想,送话筒或者传声机比较合适。”


“看起来不错,不过我想到一个更酷的名字,就叫‘电话’,怎么样?”


在亚茨拉斐尔和克罗利以互递纸条的方式你来我往的这几十年里,人类从未停止过奇思妙想,自从发现了振动可以顺着线路传播之后,先是有人提出可以用话筒接力传送语音,又有人提出把声音变成电流后再进行传送,甚至有人真的制作出了各式各样的远距离通话装置……


接到那封加急信件之前,克罗利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亚茨拉斐尔了。天使只是告诉他,自己要到美利坚去一趟,但具体要做什么,他守口如瓶,没有透露半个字。


克罗利独自留在伦敦,与酒精和歌剧一起百无聊赖地度过了几个月。有时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想要找人说一说,拿过信纸来将要落笔的时候,才记起亚茨拉斐尔远在大西洋对岸,没人能替他把纸条递过去了。


所以,收到信的那一瞬间,他开心得如获大赦。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约他去城外见面,还有一份“惊喜”相送。


克罗利抓起外套,连帽子都来不及戴,就飞奔着冲出门去。他知道电报上所说的地点,那是一片荒野,每当他和亚茨拉斐尔想要听到对方的声音时,就会到这片空地上来,隔着六十六英尺互相喊话。


等他赶到时,亚茨拉斐尔已经用奇迹为他们两个隔出了一片清净的小空间。如果有人类路过,则只会看到一片荒芜的旷野,而对两个超自然生物视而不见。


“亚——茨——拉——斐——尔!”远远的,克罗利就开始大喊,“你要给我什么惊喜?”


亚茨拉斐尔微微涨红了脸,“你——先——坐——下!”


克罗利这才注意到,他前方有一个小桌子,桌上摆放了个长方形的笨重家伙,表面镶嵌着亮晶晶的金属。他走过去,试着拨了一下这个物体上的圆形转盘,发出哧啦一声粗响,克罗利为自己被惊扰的耳朵皱起了眉头。


亚茨拉斐尔又叫道:“看我!看我!”他面前也有一张小桌子,也摆放着一模一样的东西,他从这东西上拿起一个漏斗状的零件,放在耳边,然后朝克罗利点了点头,示意他也这么做。


克罗利仿效天使,把漏斗状的零件凑近耳边,正暗自迷惑时,冷不防一句话突然冲进耳鼓:


“能听见吗,克罗利?”


克罗利差点儿把手里这家伙丢掉,他把它从自己耳边拉开,诧异地打量着,而亚茨拉斐尔的声音仍然源源不断地从里面传出来:“克罗利,你听见了吧?我在对你说话呢!”


克罗利望向亚茨拉斐尔,发现他一边把耳朵凑近“漏斗”,一边把嘴唇贴在一个圆筒状的东西上,一张一合,显然正在说话。


“这是……”克罗利觉得自己的舌头打结了。


“这就是那个能把声音传到很远很远地方的东西!这就是‘电话’!克罗利,现在我既能看见你,又能听见你的声音,而且只有我能听到!”


这是亚茨拉斐尔在六十六英尺外说的话,一字不落地送进克罗利耳朵里。天使没有大喊大叫,但顺着线路传来的声音非常清晰,就像他们面对面交谈时一样。


克罗利握着听筒的手有些颤抖。亚茨拉斐尔仍旧兴奋地继续说下去:“我听说有人发明了这东西,就去美国买了一台回来。他们好像还没开始批量生产,所以不愿意让我带走,我不得不用了点小奇迹,希望加百列不会发现……”


兴奋的颤音渐渐消失了,亚茨拉斐尔的语气再次变得温和、平静、坚决。“克罗利,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消除诅咒,没关系,这样也很好,但是我想说……”他顿了顿,声音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凝聚起来,“别为还没发生的事情担忧,因为将来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能想出办法解决,就像今天一样。好吧,其实这算是人类帮我们解决的,不过至少证明我们不是孤立无援的嘛!


“克罗利,‘电话’大概很快就会流传开来,那时候,即使你离我很远,我的声音还是能送到你那里,所以快忘掉你的忧虑吧,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我们都能一起解决。”


说完,亚茨拉斐尔直起身来,注视着远处的克罗利。


克罗利放下了听筒。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朝这边走过来。


他走得很快,距离迅速被他的双脚吞没——六十六英尺、四十五英尺、三十一英尺、二十二英尺、十一英尺……


半英尺。


他们现在是面对面站着了。


克罗利摘下墨镜,“谢谢你,天使。”


亚茨拉斐尔忍不住微笑,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璀璨的星河。随着那个诅咒烟消云散,他脸上也晴朗了许多。“只道谢就够了吗,克罗利?”


“那么,让我动用一点恶魔的特权,诱惑你沉浸在下午茶里,怎么样?”


“而我作为天使,要抵御你的诱惑。”亚茨拉斐尔眨了眨眼。


克罗利怔了一下。


“蛋糕,我只吃一小块。”亚茨拉斐尔宣布,“仅仅为了弥补一下我在旅途中掉下的体重。”


克罗利凝视着亚茨拉斐尔,金色瞳仁闪耀如同太阳,照亮了他脸上的笑容。


“如你所愿,天使。”


THE END


下一棒有请帕伪摇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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