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

【上司组】九日谭(二)


第二日的故事以罗马史上著名的恺撒与庞培之战为背景。公元前60年,恺撒、庞培与克拉苏缔结联盟,三人合力掌控罗马政局,世人称之为“前三巨头同盟”(“后三巨头同盟”为屋大维、马克·安东尼和雷必达)。在克拉苏死后,恺撒与庞培决裂,双方兵戎相见,内战持续一年并以恺撒取胜而告终。之后,恺撒担任罗马独裁官,大权独揽,直到公元前44年被共和派刺杀身亡。


第二日·我来,我见


01. 


能亲眼看见自己的尸体是相当难得的体验,每人一生一次,绝无仅有,过期不候。


尤利乌斯·恺撒正经历着这种体验。他的灵魂漂浮在半空,目睹十四位元老扑向了他的身体,手中尖刀起起落落,把他捅成了漏风的筛子,血流遍地。


这具肉身踉跄了一下,就跌倒在台阶上死去了。


恺撒自己数了数,一共二十三道伤口,可真正致命的只有刺在胸膛上的那一刀。他看着这群挥拳撸袖、费劲卖力的凶手,不禁觉得好笑:小题大做,又没远见,真是个个不成器。


看到恺撒倒地不动,这场谋杀的主使者马库斯·布鲁图和卡西乌斯·罗基努斯不约而同地蹲下身来,试探恺撒的呼吸和心跳。令他们大为安心的是,恺撒已经彻底毫无声息了。


“暴君死了!”布鲁图跳起来,振臂高呼,“我们自由了!”


“我们自由了!我们自由了!”十四个凶手同声大喊,状若癫狂。他们高举着染血的匕首,一路奔出了议事厅,跑到大街上又叫又跳,处处撒播他们诛灭暴君的狂喜与骄傲。


议事厅现在空了,只剩下恺撒一个,而且是灵肉分离的状态。


他也不去管自己伤痕累累的尸身,就这么轻飘飘地满大厅转悠了一圈,最后停在格涅乌斯·庞培的雕像前。


石像上的庞培脸庞宽阔,小而圆的眼睛配上一根大鼻子,看起来憨厚和蔼,不过他在战场上可是最令恺撒头疼的对手。


“老友,睁开眼看看,我们两个的死法都这么相像。”恺撒感叹道,“不过这也在我意料之中。”


一个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布鲁图和卡西乌斯……当初还是你亲手赦免他们的吧?”


刚开始,恺撒还以为是庞培在回应他,并因此惊喜了一下,可他随即察觉这个声音比庞培的更年轻,也更悦耳动听,就好像清晨的森林里吹来了一阵风似的。


还不等恺撒回神,明亮纯粹的金光就从他头顶倾泻而下,浩浩荡荡,瞬间吞没了整座大厅,房顶、石柱和四壁的轮廓都渐渐淡化,消融在光焰之中。


熠熠辉煌,茫茫无际,现在这空间里就只剩下恺撒,还有……


还有一位男子形状的生物,个头很高,长着天鹅般巨大美丽的白翅膀。他也穿托加袍,就像任何仪表堂堂的罗马人一样,但他那双眼睛实在太非同一般了,是浓郁而贵重的紫色,哪怕最优秀的调色师也调不出如此纯粹的颜色,就好像把紫水晶的精髓提炼浓缩了一样。


这人就站在对面,不知是何时出现的。恺撒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却始终无法看透他——他似乎既年长又年轻,既成熟又天真,既心机深沉又纯净坦荡。大海阴晴不定,断壑望之无底,但它们都不像他这样令人难以捉摸。


“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这紫色眼睛的生物叫了恺撒的全名,显得异常郑重,“很幸运,我们得以再见。”


什么“得以再见”?他们以前见过?


“你是墨丘利吗?”恺撒问。在他的认知里,墨丘利——在希腊又被称为赫尔墨斯——是往来于生死两界的使者,将亡灵接引到冥府里。


“我乃神使加百列,前来护送你升入天堂。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你有宽容之德,并以此拯救罗马,重建秩序,此等功绩显于我主,深得赞许,故准你进入天堂,永得欢乐与福泽。”


听他的口气,天堂是个好得不得了的地方。那儿有什么?难道会有彻夜狂欢、活色生香和角斗厮杀?可是看加百列这一脸严肃的样子,又不像会有这些东西。


“我们怎么去?如果路远,最好骑马。”恺撒道。自从过了五十岁,他已不惯走路,出行多是骑马或坐轿。


不过,他忘记了一个事实:他已经是个幽魂,再也不会有腿疼之苦了。


加百列却什么也没说,只抬了抬手,这白茫茫的空间里突然就出现了两匹金色飞马!马匹矫健雄俊,鬃毛闪闪发光,亮如金针,那光滑漂亮的脊背上还长着一对金色翅膀,微微扇动时光泽流淌,有若晚霞。


恺撒看看飞马,又看看加百列,语气中难得的流露出一丝惊讶,“朋友,请原谅我言语失礼,但请问,你是何方的神?司掌何职?”


罗马人在拜神这件事上态度开放、多多益善。当他们四处征战时,常常会见到异族的宗教,罗马人就很乐意把其中各位神明合并到自己的宗教体系里,请这些神也来保佑罗马。恺撒在询问加百列时,也遵循的是这种思路。


加百列朝他走了几步,“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恺撒愕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不,你见过。”加百列越走越近,直到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距离。他的个头比恺撒高,颇有威势,“只是你的记忆被消除了。”


他伸出食指,点在恺撒额头上。


霎时,就好像在头脑里放了无数闪电,花花绿绿五彩斑斓一下子就炸开了,气味形状声音也潮涌进来,把本已荒凉的记忆之地滋润得鲜活生动、无比清晰——是的,他们见过,早就见过。


“我……我记起来了!”恺撒望着加百列,恍然大悟,“那次干杯游戏!”


02. 


公元前49年,内战爆发。3月31日,恺撒带军攻入罗马城,时任执政官的格涅乌斯·庞培弃城逃走。


4月3日,恺撒在宅邸举行晚宴。他一向不喜欢过分热闹,更何况现在局势未定,所以邀请来的也只有他亲信的将领、密友和门客。


宴厅宽敞华美,香气缭绕,被几百根大蜡烛照得亮如白昼。大门敞开,正对着花园,美景尽收眼底。墙上也绘满壁画,展示了维纳斯从海波中诞生,还有亚历山大大帝凯旋归来的场景,鲜红的马、碧蓝的水、缤纷的衣袍像幻影一样在墙壁上流转荡漾。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大大的圆桌,白银酒具和开胃菜已摆好,牡蛎、海胆、苍鹭舌、乳猪肉堆满盘子,供客人各取所好。


餐桌周围环绕着三张长榻,榻上铺着厚而柔软的蓝色垫子,为每个客人都摆放了淡黄色枕头。罗马人喜好躺在床榻上吃饭,只不过现在晚宴还没开始,客人零落无几,所以长榻上空空荡荡,连恺撒自己都站在廊柱下同别人讲话。


“尊敬的恺撒……”有人唤他。


恺撒转过头,发现对自己说话的是亚茨拉斐尔,他最为信赖的门客之一。这是个银色鬈发、体态圆润的年轻人,眼睛就像被太阳照耀的孔雀石那么亮。他爱笑,他那小巧的嘴巴和红润的脸颊也熟知如何去笑,仿佛五官凑在一起成立了研究协会,专门研究如何提升笑容的魅力和内涵。当他翘起嘴角,眉眼微微舒展开,冲你露出毫无保留的真诚笑容时,你会觉得安宁喜悦,仿佛心尖上吹过了和煦的风。


恺撒很喜欢他,四处征战时也让他随行,有他在,军营里的氛围都要活络不少。


不过,亚茨拉斐尔此时显得有点紧张,“啊,抱歉,打扰您谈话,但是……可以分给我一点时间吗?就一点。请允许我把我的朋友介绍给您,这位——加百列,希望他的才能可以为您所用。”


恺撒露出颇具帝王风度的宽和微笑,看向站在亚茨拉斐尔身边的加百列,向他点头寒暄。按理来说,恺撒本应觉得奇怪的,这是家宴,亚茨拉斐尔不应该领进来陌生的人,但实际上,当恺撒看到加百列时,他没有注意到加百列的长相,甚至没有意识到他根本不认得这个人,他只是听到一个声音,这声音在他脑海里对他说:


我是来帮你的,帮你战胜庞培。


天降福音或者醍醐灌顶大概就是这种效果,直击灵魂,简单明了,不需要任何理由就能让人心服口服。恺撒的大脑心满意足地接受了这个设定,并督促他以求贤若渴的姿态将加百列和亚茨拉斐尔迎进餐厅,并邀他们躺在主人左手边的那条长榻上——这是为贵客专门保留的位置。


恺撒注意到加百列犹豫了一下,那神态就好像一个异乡人面对着他无法理解的某种仪式,但加百列最终还是脱掉了鞋子,让自己侧躺在长榻上,左肩膀倚靠着松软的大枕头。他扬起脸来看着亚茨拉斐尔,挑起一边眉毛,好像在询问:我这样做对了吧?


亚茨拉斐尔点点头,又瞥一眼恺撒,虽然他是微笑的,但他的眼角和嘴唇都在微微颤抖——恺撒一下子就感觉到,这位年轻人非常紧张,如临大敌,简直像叼着幼崽穿越人群的母猫。


03. 


那位名叫别西卜的奴隶商人走进门时,气氛立刻变得不对劲起来。


别西卜在罗马很有名,她差不多垄断了伊比利亚半岛的奴隶贸易。恺撒邀请她来,是想从她手上买一些健康强壮的军奴,并顺便拉拢她,免得她加入庞培那一边。


这只是一场交易,双方应当互相报以虚假的微笑和谦逊的客套,彬彬有礼又锱铢必较地交涉几个回合,最后买家不亏,卖家有赚,握手成交,把盏言欢。


但加百列显然不打算营造这种友好氛围。别西卜出现的一刹那,加百列的上半身一下子从餐榻上支了起来,仿佛即将从水中一跃而出的鳄鱼。他那双奇特的紫色眼睛动也不动地一直盯着别西卜,目光凶狠异常,充满锐利的敌意。


恺撒朝亚茨拉斐尔递了个眼色,让他安抚加百列,同时自己对客人道:“你来晚了啊,别西卜,被什么事拖住了?”


“我错过了什么吗?”别西卜瞟了一眼加百列。


“当然没有,主菜还没有上呢。”恺撒笑道,“入席吧,我的朋友。”


他的手指向自己右边的餐榻。


不料别西卜却把目光投向了加百列和亚茨拉斐尔躺着的那条长榻,榻上本可容纳三人,现在有一个位置是空的,“这儿正好有个空位啊,我就在这里好了。”


加百列“当”一下把自己的餐盘撂在桌子上,义正词严地道:“我这里不欢迎……”


“可惜这地方不是你的,这儿是恺撒的家,如果主人没什么意见的话……”别西卜朝恺撒点了点头,笑容可掬,“那么我想坐哪里就坐哪里。”


说完,她立刻身体力行地践行了这句话——踢掉鞋子,爬上长榻,紧挨着加百列躺了下来。


恺撒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这两个人——加百列瞪着别西卜,嘴唇绷得像拉紧的弓弦,锐利得能把空气割伤。别西卜却一脸悠然,自顾自地在餐桌上挑挑拣拣,不一会儿就往自己的盘子里堆满了龙虾、酱汁海鳝、鹅肝和烤骆驼蹄。


“你光看着我干嘛?到现在你还一口都没吃吧?”别西卜把这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食物举到加百列眼前,肆无忌惮地大啃大嚼,牙齿和嘴边沾满碎屑,“难道有谁告诉你,浪费是种美德?”


“就算不浪费,放纵无疑也是种罪恶,你是没办法从罪行中脱身的,别西卜。”


加百列说完,极为骄傲地扭过头去,不再看她了。


尤利乌斯·恺撒久经情场,一生情人无数,对男女之间微妙的心思最为清楚。他当下就给这两人的关系下了个论断:


她喜欢他。


他也喜欢她,虽然他不愿意承认。


餐榻很宽,就算是同时躺五个人,空间也绰绰有余。如果加百列真的厌恶别西卜,他大可以离她远远的,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但实际上他没有,他们两人并排躺着,肩膀挨着肩膀,虽然谁也不看谁,但手臂总会时不时碰到一起。


说不定会闹出一场好戏。恺撒咬了一口苹果,兴致勃勃地想。


他预料的没错,“好戏”就在宴会将尽时的干杯游戏上开场了。


罗马人喜欢干杯游戏,为的就是在筵席结束前再大喝一次。这种游戏的基本规则就是,大家要用大碗盛满了酒,再一口气喝干。如果存心整人的话,还可以增加各种各样的附带规则,但最终目的都是喝酒,喝越多越好。


这一次,恺撒命奴隶端出了十二种酒,有阿尔巴诺酒,卡勒诺酒,马西科酒和赛古布酒等等,这些酒都装在双耳长颈瓶里,等待着为人们的酩酊大醉出力。


“我们不会是要把这些酒喝完吧?”有客人高声发问。


“差不多。”恺撒一笑,大而乌黑的眼睛在灯烛下闪着狡慧的光,“是把酒混着喝。”


紧接着,他宣布了干杯游戏规则:先由奴隶用这些酒调出一大碗混合酒,给第一个客人喝。第一个人把碗里的酒喝完后,再用各种液体调制一大碗酒(原材料包括但不限于十二种酒、橄榄油、醋、鱼子酱等等),递给下一个人,下一个人喝完后也要调好酒并继续依次传下去……


“从最右边开始吧。”恺撒随手一指,“碗里的酒务必喝完啊!”


那个巨大的酒碗开始在客人中间依次传递,每个人喝完自己的酒后,都极尽所能把下一碗酒调得奇怪又难喝,比如往酒里加猪油和菜汤,再把这碗邪恶的混合物交给下一个人,然后大家就一齐欣赏这人喝酒时龇牙咧嘴、抓耳挠腮的痛苦神情,并欢快地大声起哄。


恺撒留意着加百列和别西卜那边的动静。


酒碗传到了亚茨拉斐尔手里,他皱着眉一口气喝干了那碗掺杂了醋、肉酱和七八种葡萄酒的液体,却十分厚道地,只从一个双耳长颈瓶里取了卡勒诺酒装满那大碗,又往里面加了几滴蜂蜜,然后双手捧给加百列。


加百列接过酒碗,正准备一饮而尽的时候——


“主人家,你管不管?这个人作弊!”


别西卜嚷嚷着,“啪”一下抓住了加百列的手腕,酒碗在这力道撞击之下震荡起来,里面的液体泼泼洒洒,湿淋淋地溅了两人一身。


加百列脸色大变,“放开!”他本想气势汹汹地吼开别西卜,可不知怎么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倒像做贼心虚。


恺撒在他的长榻上半坐起来,“你说他作弊?”


“他碗里全是水!没有一滴酒!”别西卜高声道,劈手就夺下了那个酒碗。恺撒看着她迅疾的动作,忍不住惊叹——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真有一股怪力,加百列这么个大男人被她抓着,竟然像只柔弱的兔仔般被推搡得摇摇晃晃,毫无还手之力。


别西卜把酒碗高举起来让满堂宾客看个清楚,然后手一翻,碗里的液体倾倒出来——果然是清澈透明的水,而不是紫红色的葡萄酒。


其他人都惊叹连连,不知道加百列是怎么把酒一瞬间换成水的,因为他们明明看着亚茨拉斐尔往碗里倒了葡萄酒啊!


恺撒把手一挥,平息了人们的纷纷议论。“来这里就是要喝酒的,没有酒也称不上宴席。”他盯着加百列说道,一直看得对方在他的目光下涨红了脸,才又转向别西卜,“那么,我任命你为监察官,监督他把这碗酒喝下去。”


“遵命,总督大人。”别西卜说道,脸上露出一抹诡计得逞的阴沉笑容。那些负责上酒的奴隶们纷纷走到她面前,捧着十二种酒任她挑选。别西卜选了烈性的赛古布酒,把那大大的酒碗装得几乎满溢出来,葡萄酒在碗边缘凸起一个圆弧形的球面,颤颤地晃动着,吹弹欲破。


她把这酒碗递到加百列唇边,“喝吧,一滴也不许剩啊。”


加百列脸颊抽搐着,鼻子和嘴巴都没法协调了,好像他很想破口大骂,但情急之下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扣住了那只酒碗。


是亚茨拉斐尔,他直视着别西卜,目光闪亮,毫不退缩。


“他不喝酒,我来替他喝。”这年轻人说道。


加百列伸手挡住他,“没事,亚茨拉斐尔,你不用管。”


“没错,别多管闲事,小家伙。”别西卜低声道,“我要杀你,简单得很。”


她转向加百列,把酒碗猛地向前一递,几乎硬生生塞进加百列嘴里去,“这可是好酒,别浪费了。”


加百列不耐烦地别开脸,伸手去拿那酒碗,“我自己来。”


“那可不行,万一你再作弊怎么办?喝吧,就在我手上喝。”别西卜道。


“别西卜,你敢……”


“快点儿喝了,不就没事了吗?”别西卜笑嘻嘻地道,“不然我把酒都变成马尿,你一样得喝下去。”


加百列怒瞪着她,牙咬得咯咯响,可其他客人已经开始起哄了:“喝呀!”“不敢喝吗?”“不喝酒你来这儿做什么?”


恺撒也道:“这是规矩,加百列,大家都喝了。”


吵嚷哄闹声不绝于耳,面前又有别西卜举着酒碗攻势咄咄,加百列进也不能进,退也不能退,被围困在当中,除了喝下这一大海碗葡萄酒,别无选择。


“喝呀。”别西卜最后一次劝说道。


她把酒朝前递去。


然而她扑了个空——嘭的一声,加百列的形体骤然消失,就像破灭的肥皂泡那样不见了。


惊叹与尖叫声四起,人们慌乱起来,四处寻找,然而加百列原来躺的位置的确空了,只留下一榻皎洁零落的百合花瓣。


04.


公元前48年8月,法萨卢斯平原。


恺撒的军队驻扎在平原中央,庞培的军队驻扎在东部高陵,双方对峙良久,枕戈待旦。


恺撒心里明白这将是决战,他想庞培也一定知道。他们都投入了自己全部的兵力,在这法萨卢斯平原上一字排开,仿佛赌局终结时大家亮出所有底牌,至于胜负如何,那就只有远远注视着此处的上帝才能知道。


然而就目前所见,恺撒处于劣势。他有2.2万重装步兵,1千骑兵,总共不过2.3万人,而庞培有4.5万重装步兵,7千骑兵,又有其他林林总总各色人等,共是5.4万兵力。几乎所有人——大概除了恺撒自己——都对庞培的胜利深信不疑。


8月7日晚上,一位使者来到恺撒的军营。


使者是位女子,独自一人穿过篝火闪烁的营地,飘飞的裙摆拂过熟睡士兵的额头,巡逻兵对她视而不见,放任她像空气一样从他们眼前悄然溜走。


她迈进恺撒的军帐,正在议事的将领们都惊讶地看着她,但她毫无顾忌,打了个响指,让其他人都静止下来,只留下她和恺撒尚能行动自如。


恺撒一开始也吓了一跳,看着将领们在自己面前突然僵住,张开的嘴巴、抬起的手臂却都还保留着原来的姿态,任谁也会觉得难以置信吧。


不过他在片刻之后冷静了下来,这个曾被海盗绑架、曾率军远航至英伦三岛、曾当过国贼也曾当过独裁官的男人,已经做好了应对生命中任何情况的心理准备。


“别西卜?”他看着那突然闯入营帐的女子,“是你做的吗?没错,我早该想到的,你不是凡人,那个加百列也不是。”


他之前一直以为别西卜只是个奴隶贩子罢了,战争一开始,她就加入了庞培的阵营,恺撒也就不再与她联系。


“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别西卜走到铺着地图的桌子前,在恺撒对面坐了下来,“不担心自己没命吗?现在拔出剑来,还能抵抗一下。”


恺撒嗤笑了一声,伸出手去,没有拔剑,却倒了一杯酒给别西卜,“对一位女士挥剑相向?不太妥当,更何况,你来这儿肯定是有什么事吧?我还没听你说呢。”


别西卜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好几圈——无论怎么看,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身材高大瘦削,面孔虽称得上英俊,但已经开始谢顶,不得不把后面的头发梳到前面来掩盖。尽管他自称是美神维纳斯的后裔,却也不过是哄骗民众的手段,在他这具日渐衰老的躯体里,没有任何一点神异的力量。


可是,这个人类让别西卜觉得着迷。她愿意同他说话,就好像他是个能与她平起平坐的老朋友一样。


“我代表庞培,向你提出和谈。”别西卜坦白道。


恺撒呷了口酒,笑了,“你想劝我投降。”


“你还有别的选择吗?”别西卜用手指拨动着作战图上摆放的代表士兵的小木头人,“你的兵力只有庞培一半,你输定了。”


“我从来不觉得打胜仗要靠人多。”恺撒也端着酒杯坐了下来,胸有成竹地扫视着作战图上的排兵布阵,“不过,要是你用法术把我的士兵都定住,像今晚这样,那我也没什么把握了。”


别西卜瞟他一眼,“嘴上说没有把握,可看你的样子,好像自己已经赢了似的。真是自高自大啊,天使就喜欢你们这种家伙。”


“天使?”


“加百列是天使,他一直在庇护你。我是恶魔,要跟天使对着干,所以我帮庞培。”她说着,曲起手指又弹开,把那些小木头人一个一个弹倒了。


“这么说,我和庞培各有神明相助,就像阿喀琉斯和赫克托耳?”恺撒笑道。


别西卜点点头,“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那我有什么理由投降呢?”恺撒拿起一个被别西卜推倒的小木头人,把它“啪”地戳在桌面上,让它屹立不倒,“谁胜谁负,还是把这件事交给天命吧。”


他看到别西卜脸上的神情起了微妙的变化,像是被他这句话刺了一下。她的手缩了回去,垂落在膝盖上。


“我听庞培说,你们之间有个约定。”她轻声道,“你,庞培,还有克拉苏,当初你们结为盟友的时候,就曾发誓说,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哪怕反目成仇,你们也绝不会取彼此的性命,是真的吗?”


“对,是真的。”恺撒有点惊讶,没想到庞培会如此信任别西卜,连这秘密协定都告诉她了。


“也就是说,这次如果你输了,庞培不会杀你,如果庞培输了,你也不会杀他。”别西卜叹息道,“真聪明啊,但愿你们能真的遵守吧。”


恺撒注视着别西卜,把她迟疑忧虑的神情、细细碎碎抠手指的动作都看在眼里。她在担心,担心她和另外一个人……就是加百列吗?


“你也遇到了这种事?”恺撒用自己最柔和的声音问道。


别西卜皱眉盯着他,似乎在掂量这件事该不该对他说,不过有什么不能说的呢?与她无穷无尽的生命比起来,他短暂得就像萤火虫的闪光,而且这件事过去之后,他们永远不会再相见,恺撒大概也没有机会认识别西卜那些恶魔同事。


“我做了一个梦……”她告诉他。


05.


别西卜做了一个梦。


通常,恶魔不做梦,梦对于他们来说就像天降鱼雨一般罕见,所以别西卜认为这个梦寓意重大。


像是某种预言。


她梦到在最终决战的时刻,天堂失败了,地狱大获全胜。恶魔们把幸存的天使聚集到一起,折辱他们,威逼他们,要他们俯首称臣。


那些天使中就有加百列。


别西卜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看着落败的天使被一队一队带到她面前,他们翅膀折断了,浑身血迹斑斑,沾满尘土,光辉与骄傲荡然无存。地狱之火熊熊燃烧,喷涌的焰舌舔舐着天空四角,明明亮亮,把天使们的狼狈相照得一览无余,谁也别想掩藏。


别西卜心中并没有怜悯,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失败了,也会是同样的下场,但她仍然会为加百列感到遗憾,当看到他被锁链牵拉着,巨大的翅膀残缺破碎,五官淹没在脏兮兮的血痕里,别西卜心里不由得升起这样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个漂亮、完美的生命,上帝最得意的造物,竟然被我打败了吗?


如果我能拥有他,能把这只金色小雀儿攥在手心里的话……


她清了清嗓子,对下面那些天使高声说道:“你们听好,我主撒旦,宽大为怀,愿意饶恕你们的罪过。只要你们投降,向我主宣誓效忠,就能保全性命,若是表现优良,还能在地狱里获得一官半职,明白了吗?”


加百列一直昂首挺胸,不见半点颓丧之色,即使那些恶魔咒骂他、用口水吐他,他也不曾低下头去。从别西卜开始讲话,到她把撒旦的本意传达完毕,加百列都用那双紫色眼睛注视着她,专注而冷静,神情毫无波澜,那美丽的瞳孔里只有火光闪耀,犹如光芒锋利的钻石。


“现在就回答我,你们想活着,还是要送死?”别西卜说道,这是最后通牒。


她维持着冷酷无情、威严慑人的表象,其实心脏在咚咚狂跳:答应吧,答应吧,只是认输而已,算我求你了,好吧,口头上服个软,然后你就可以到我这里来,我们永远……


“我至死纯粹。”加百列说。


他决然转身,跳进燃烧的地狱火里,一瞬间就化为了灰烬。


梦境到这里就突然中断,别西卜大叫着醒了过来。她的头发被冷汗湿透,脊背上萦绕着刺骨的寒意。


“我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别西卜向恺撒抱怨道,双手绞着自己的衣襟,打了个结又解开,解开了又打个结。


“你怕这个梦会变成真的。”恺撒一针见血地道。


“天使和恶魔终究有一战,那帮白翅膀的家伙赢不了,肯定得输,我们肯定也要审判战俘。”别西卜咬着嘴唇,显得十分急躁,“到了那天,我能怎么办?”


恺撒看着她,对她的焦虑感同身受:到了那天,你能怎么办?实际上,任何办法都没有,如果你决心打仗,就得做好要失去什么的准备。


但恺撒绝不能这么说,即便这是事实。难道他要让一个女人伤心?这可不是恺撒所为。


于是他微微一笑,安慰地拍了拍别西卜的肩膀,“别发愁啦,你担心的那件事,也许根本就不会发生。”


“不会发生?”别西卜苦笑了一下,“一定会发生。”


“我们走着看好啦。”恺撒离了座位,颇有信心踱着方步,“我和庞培,跟你和加百列的处境差不多,如果这次战争结束后,我和庞培两人都还活着,并且握手言和,那就证明,你和加百列也能做到这样,根本不必你死我活。”


他冲别西卜眨眨眼,“怎么样,你敢不敢打这个赌?”


别西卜仰起头望着他,眼睛闪烁着,像点燃了星星点点的火苗。


“是吗?如果你和庞培都能活下来……”她喃喃道,“那我们看看吧。”


06. 


加百列把手从恺撒额前移开,神情充满震惊与迷惑,这些记忆像利箭一般贯穿了他,让他说不出话来。


如果这次战争结束后,我和庞培两人都还活着,并且握手言和,那就证明,你和加百列也能做到这样,根本不必你死我活。


这句话沉甸甸地压在他头顶,几乎把他一寸一寸碾进泥土里去,针刺般的疼痛从颅腔顺着脊椎骨一路蔓延,仿佛树木的根须般扎进心脏里。花费了好大力气,他才勉强调动喉咙和舌头,磕磕巴巴地挤出几个字:“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她说……”


恺撒投向他的目光里,带着些许怜悯,就好像加百列才是那个等待被救赎的灵魂,“这件事跟我毫无关系,加百列,她在为你担忧,我说那句话只是为了让她安心……好吧,虽然最后我和庞培都没得什么好结果,可是你和别西卜不是还有很多可以选吗?”


加百列默不作声。


他无法对恺撒言明,当他发现别西卜曾与恺撒有过那样的赌约时,自己心中的震惊与负疚。


因为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刚刚明白了庞培死去那天,别西卜为何会如此愤怒。


07.


公元前48年8月9日,恺撒与庞培在法萨卢斯平原决战,两军交锋不久即分出胜败。


恺撒大获全胜,将敌方一举击溃。


庞培仓皇南逃。他先马不停蹄地赶到海岸边,乘坐运送小麦的船逃往爱琴海,又一路航行至莱斯博斯岛。


现在,庞培手里剩下的选择不多了,实际上,如果他还想东山再起,那么唯一可倚仗的就只有——埃及。


埃及物产丰饶,人口稠密,到了那里无论征兵还是征粮都比较容易,更何况庞培原本就有一整个军团驻扎在那里,可以接应。


他给埃及王托勒密三世写了一封信,说自己即将入境,希望托勒密三世可以提供帮助。


庞培一定不知道,就在他把信发出去的时候,天堂之上,身居高位的七名大天使正展开了一场有关他命运的激烈辩论。


“如果听任庞培跑去埃及,这场战争就消停不下来了。”大天使之一的沙利尔说道,“他只要重新聚集了力量,就会再跟恺撒开战,这场战争会持续多久?五年,七年?到了那个时候,罗马都要被夷平了!”


“庞培受恶魔帮助。”圣德芬说,好像这句话就足以决定庞培的命运了。


另一位大天使雷米尔争论道:“他只是一个人类罢了,能挑起多大事?再说,就算罗马灭亡了,对我们也……”


这时他瞥见了加百列的脸色,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顺便把这句话的后半句咽了回去。


“对我们也毫无影响,是吗?”加百列轻叩着桌沿,看似漫不经心地说,“庞培今年多少岁?”


“58岁。”圣德芬回答。


“看他现在的样子,大概可以再活七年到八年。如果他赢了,成了罗马的主人,那么这些时间足够那群恶魔把人间变成个魔窟了,不是吗?”他目光炯炯地扫视着下属们,直到把那些持反对意见的天使盯得低下头去,“就算是不考虑以后的事,这场战争也已经死了太多人了,如果牺牲掉一个人的性命,就能避免成千上万人死去,那么我同意。”


有五名大天使附议他的观点。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08. 


公元前48年9月28日,加百列记得这天非常晴朗,微微有风。


庞培乘坐的大帆船静静泊在亚历山大港外,等待埃及王托勒密三世派船前来迎接。庞培并不知道,在天使们的影响下,托勒密三世已经改变了心意,不准备像对待客人一样对待他了。


天使与恶魔,都能随意影响凡人的思想,就像把泥团捏扁揉圆一样容易。


当时,埃及王派去迎接庞培的小船上,坐着加百列,宫廷教师阿基拉斯,以及曾经是庞培下属的罗马士兵塞普提米乌斯。小船乘风疾驰,几乎是片刻之间就临近了庞培的大帆船。


庞培瘦削了很多,灰白的头发也有些凌乱,大概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涯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折磨。他看到曾经是自己下属的塞普提米乌斯,脸上的神情顿时放松了很多,大概是在异乡看见故人,便会分外心热吧。


他毫无防备地走上了船,挥手和大船上的人告别。小船掉头而走,载着庞培,一路轻快地驶向亚历山大港。


驶向庞培永远也无法抵达的亚历山大港。


船至中途,塞普提米乌斯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抽出短剑,走到庞培面前,一把扭住庞培的胳膊,就像要降服一头牛似的。他试图把庞培压倒在船舷上,只是庞培年近六十,却还算强壮,他用肩膀一顶,反而把塞普提米乌斯推倒了。


挣开塞普提米乌斯,庞培冲到船边,想要跳进海里。他很久没游泳了,不过如果能钻进水里,或许倒是一线生机。


然而加百列打了个响指。


他并没有让庞培完全静止,只是让庞培的行动稍微迟缓了一下,让庞培的筋骨、关节、皮肉在那一瞬间像生锈的铁链般僵硬了。但就是这停滞的万分之一秒,让庞培错失了跳海自救的机会,让塞普提米乌斯追赶上了他。


塞普提米乌斯把短剑插进了庞培的喉咙里,鲜血喷溅如雨。


加百列稍微向后躲了一下,免得那血迹沾染到自己身上。他看着庞培倒下来,暗自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件事完成了,将会吞噬千万条人命的一场战祸被消除了。


正当他打算安心地坐下时,一声怒骂从他头顶传来:


“混蛋!蠢材!”


他一惊,抬起头,看到庞培原来乘坐的那艘大帆船的桅杆顶端,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衣衫在风中猎猎飘拂,如同愤然张开的翅膀。


他们相距很远了,不过加百列还是能看清楚,别西卜那张因气急败坏而扭歪了的脸,以及那紧紧攥起的双拳。她浑身都在颤抖,并非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强烈情绪的冲击。桅杆微微晃动,她的身影也随之摇摇摆摆。


“加百列!你这个白痴!自以为是的混蛋!”她尖声嘶喊,在风中狂啸,“我真该现在就杀了你!把你撕碎了扔进火坑里去!”


喊完,别西卜像是为了调整呼吸似的,静静站了一会儿,那双冷蓝色的眼睛依旧怨恨地瞪着加百列。这长久的沉默过后,她背上伸出一对漆黑的翅膀,猛然一扇,便带着她整个人高高地飞入云层中去了。


09.


在加百列发怔的这段时间里,恺撒已经百无聊赖地绕着元老院转了好几个圈了。他大可以一走了之,但这样未免太不礼貌,而且恺撒也实在不忍心把一脸失落的加百列独自丢在这里。


难道神明就是这个样子?那我今后决不说什么“愿神保佑”了,根本没办法指望他们啊。恺撒心想。


“我们可以走了。”加百列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如常,“人类的灵魂不该在此地耽搁太久。”


恺撒飘回他面前,先把他打量一番,确定他真的神志无碍了,才点了点头,“在启程之前,我想问一问,我们去哪里?”


“去天堂。”加百列向他解释,“天堂接纳善良高贵的人,而罪恶之徒只能下地狱。”


“在天堂,人们都做什么?”恺撒追问道。


加百列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活跃的神色,就像主人听到了对自己房子的赞美,“在天堂,你能获得永恒的安宁、幸福与喜乐。”


“我是问,我能做什么?”


这句话让加百列不解地皱起眉头,“你不用做什么。”


恺撒一下子被逗笑了,“所以,在天堂,我就是整天什么都不做,平白地享受幸福和快乐?”


“没错。”


恺撒脸上的表情像是又惊讶又好笑,“我要是什么都不做,那岂不是跟一棵菜没什么区别?”


加百列第一反应是想反驳,可等他张开嘴了才发现无话可说,因为他还没有好好考虑过,升上天堂的灵魂和一棵菜之间的区别问题。


恺撒笑得更大声了,那笑声几乎把云层震裂。


“我不想去天堂,也不想要什么永恒的安宁、幸福与喜乐。”他对加百列说,朝着喧闹繁杂的人间挥了一下手,“我的世界在这里,这才是我的领地,而且我决定现在去巡视一下它的全貌。”


他说着,真的就走向那两匹由加百列变出来的金色飞马,挑了一匹个头最大最威武的,翻身跳上了马背。他坐在那金光闪闪的翅膀之间,左右看一看,才满意地拍了拍马脖子,觉得这匹飞马足够让他巡游人间了。


他转过头,对目瞪口呆的加百列道:“我劝你们取缔天堂和地狱,世上哪有黑白分明的善恶啊?你们都是自寻烦恼,毫无意义。”


说完,他一抖缰绳,口中呼喝,飞马应声而起,翅膀划开云彩,四蹄踏过疾风,载着他驰骋远去。


THE END


注释:

  1. 第二日故事的题目“我来,我见”取自恺撒的一句名言“Veni Vidi Vici”,意即“我来,我见,我征服”。


  2. 古罗马人是躺着吃饭哒。大概如下图:



  3. 阿喀琉斯和赫克托耳:特洛伊战争中敌对的两方,支持阿喀琉斯一方的是智慧女神雅典娜,支持赫克托耳一方的是太阳神阿波罗。


  4. 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是我最喜欢的一位历史人物。后人虽然多称他为“恺撒大帝”,实际上他一天皇帝也没当过。他勇敢,睿智,功勋卓著,但这都不是他最闪耀的优点。他最可贵之处在于他的宽容,而这正是大多数政治家欠缺的品质。恺撒对待所有人,哪怕是他的政敌,也都能做到宽大为怀,比如西塞罗,虽然一直都在反对恺撒,恺撒却只是把他的评论与讽刺付之一笑。在恺撒之前统治罗马的人有马略和苏拉,在他之后统治罗马的人有屋大维,这些人都曾对政敌大开杀戒,导致罗马腥风血雨,只有尤利乌斯·恺撒执政的时候,没有发生过大规模清洗政坛的事件。然而遗憾的是,曾经获得了恺撒宽恕的人,到头来却把利剑指向他。刺杀恺撒的主谋——卡西乌斯和布鲁图,都是曾经投靠庞培,但在战败后被恺撒赦免的人。

    恺撒可以说是死于自己的宽容,不过他会因此后悔吗?或许不会吧,因为恺撒曾在书信中亲笔写道:“从我手中获得自由的人,哪怕再次把剑指向我,我也绝无后悔可言。”每每读至此句,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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